下一个问题,你是怎么掌握京腔京味的?芦苇的祖籍是河南。 芦 苇:其实我生在北京。我三四岁的时候,就跟着父母从北京调到西安来了。那时候我很小,对北京只有很模糊的记忆,我上小学的时候,父亲在西北局工作,同学很多是从北京来的。我小学四五年级时,跟那些孩子混在一块儿,已经是满口京腔了,所以说有点儿底子了。上中学以后,说的话成了西安方言,最后下乡又把京腔忘了。 但写《霸王别姬》的时候,我又去了北京了,因为陈凯歌他们都是京腔,慢慢地又恢复一点,有的时候混着说,说几句别人还真听不出来。 我觉得京腔的艺术魅力,是我在看《茶馆》时得到的,那真是莫大的享受,听语言就像听音乐一样。我面临的任务要求我必须用北京方言,也就是用北京人表达情感的方式写出剧本。李碧华小说里面没有提供这个。因为她是一个香港人,她对语言的感悟力比我差得多,我必须生活在北京的环境里。因此,去北京后,我就来了个热身赛——编剧的热身赛。干什么呢?那个时候已经有磁带了,于是,我就从陈凯歌他爸爸那借了一盘《茶馆》的录像带,反复看。我一边学习,一边享受,其乐无穷,那个台词写的太棒了。 这是台词经典。我们说台词反映性格,台词即人物,《茶馆》就是例子。我那个时候看《茶馆》看上瘾了,一天到晚拿着《茶馆》的录像带,用北京方言跟别人对话。有一天我碰到林连昆,就是演《茶馆》里的暗探便衣的那位,他是我的星,我是他的追星族啊,我就模仿他的口气说话,他就跟我对词了,我说得很开心、很过瘾。 老舍先生所有的小说都是拿京腔写的,以至于形成了京派文学。后来有位邓友梅,他的《那五》也是京腔,但邓友梅不是北京人,而是南方人。老舍先生永远是我语言的老师。看他的小说,两个字——“过瘾”。我后来把《茶馆》百分之六七十的台词都背过了,也可以体会北京人是怎么表达自己的。这种热身赛非常重要。 王天兵:说起方言,芦苇是对地域文化特别敏感的人。芦苇前一阵写《杜月笙》,因为杜月笙是当年上海的黑帮领袖,他找到上海话辞典看人家是怎么说话的,还看《乌鸦与麻雀》,模仿其中的片段。说起《抓壮丁》,他更是服得不得了。 这让我想起去年看的一个国产电视剧《西安事变》,张学良的角色是胡军演的,他在片子中说的是一口学生腔的标准普通话。可是我刚看了《张学良口述自传》(唐德刚著),里面附一张光盘,是张学良晚年的谈话记录,他说的东北普通话中有一股浓郁的痞气。可见,胡军没有把握住张学良的说话特点。 《霸王别姬》里面讲的程蝶衣和段小楼,一个是花旦,一个是花脸,你是怎么了解这些不同演员的不同特点的? 芦 苇:谈到剧本的写法,黑泽明说了一句话很有意思,他说剧本不是拿手写出来的,而是拿脚写出来的,编剧是表现人物的,如果你对人物的生活环境不了解,就没有办法写。为了写剧本,你要行万里路,读万卷书。你要写好戏,没有别的办法,就只有这一个办法,尤其是些电影剧本,电视剧还好,可以用你的积累,但电影不行。 《霸王别姬》涉及到中国传统文化,懂就是懂不懂就是不懂,如果你是半瓶子,你只好开始深入调查。老一代的文学家就有这个传统,对自己写的东西就需熟悉。这是起码的要求。 我接了《霸王别姬》的活儿,就干脆住到北影厂里面,开始做前期调查,第一个,我要求自己必须成为一个京剧内行,至少半个内行。过去人讲:“文武昆乱不挡,六场通透 ”(“文武”指京剧中的文戏和武戏;“昆乱”指昆曲与京剧,京剧艺术在成熟之前也叫做“乱弹” ;“六场”指为京剧演出伴奏的六种主要乐器,即京胡、南弦、月琴、鼓板、大罗、小锣),至少你要做到这个水平,不要出常识性错误。中国编剧最大的毛病就是老出常识性错误,人物、情节、故事都不对头。 我在前期的时候,第一,当然是看书了,借书、买书、看书。有一点就住在今天的国家图书馆,那时候叫北图,六层楼,有很多藏书,有招待所,我干脆就住在那,一天到晚泡在那儿。然后到中央戏曲学院,那也有一个图书馆,还有一个小书店,我连看带买,读了很多书。再一个就是泡戏曲家协会,那也有数据室。我有一个本事,就是凡是管数据的都是我的朋友。我就请人家吃饭哪,有时候套近乎,一些老的书都可以给你拿出来,包括民国时期的书。 王天兵:你能列举几本书吗? 芦 苇:那时候看的多,我记得书堆了两箱子,借的书走的时候还了,回西安的时候还拿了一箱子书。今天讲座前,天兵让我好好想想,我昨天就列了一个大纲。我看过《梅兰芳的舞台艺术》,还有齐如山的《回忆录》,他是《霸王别姬》的剧作者,解放以后到台湾了,他是我们国家最大的戏曲研究家。齐如山曾是梅兰芳的专职编剧,一个戏曲专家,懂京剧的人都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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