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至1988年,周晓文的第一部电影《最后的疯狂》不但卖了三百多个拷贝,而且得了金鸡奖。看这个类型成功了,厂里就说,“周晓文,你还是拍警匪片吧。”他说,“我什么时候搞艺术呢?”厂里说:“你拍两部给厂里赚了钱,就可以搞艺术了。”他对我说:“芦苇,你也别当美工了,写剧本吧。”
于是,我就写了《疯狂的代价》,里面既有社会内容,也有儿童心理学。这部电影写了姐妹两人,妹妹被一个歹徒强奸后,不依不饶的姐姐在一个快要退休的老警察帮助之下终于破案的故事。在警察抓获罪犯之时,姐姐却飞脚将罪犯踢下楼让他摔死了。这两部电影史改革开放以来最早,也是迄今为止最成功的警匪片。后来,陈凯歌主动来找我。我那时候还不认识他,他在纽约当访问学者时,看了根据我的剧本拍的电影,觉得台词特别漂亮,不浮躁,他说:“你是有写作人物能力的。”我说:“你找我写一个什么样的剧本?”他说:“有关京剧的。”——这就有了《霸王别姬》。
王天兵:在你进入下一个话题之前,有必要澄清几点。因为听你说来,感觉你从绘景工到编剧是一夜之间的事。能否告诉大家,你作为美工,悄悄在下面学了哪些东西,看了哪些书,使你出手就这么高?不是偶然吧?很多人在写自传的时候,爱把自己神秘化——好像他一出场,就样样具备,所向披靡。在你芦苇让周晓文惊喜之前,你是从哪儿获得启发又是怎样逐渐掌握编剧技艺的?这一部份可以拉长来讲讲。
芦 苇:这跟我的爱好有关系。我是一个好奇心特别重的人,什么都想知道什么都想学,年轻时候是音乐发烧友、文学发烧友、电影发烧友,还是一个摄影发烧友。最初,我学的是绘景,那时候拍电影都是在摄影组里,我就是画布景的人。我到电影厂的时候,很多人说,小伙子不错,个子高,人长得不错,可以当演员。但我从来没当过演员。可我一旦研究起电影来就比较系统,非常认真。
王天兵:你写第一个剧本之前,到底看了哪些书?你常说编剧是一门手艺,你是怎么掌握这个手艺的?
芦 苇:我觉得今天学电影非常容易,各种影片我们都看过,盗版碟到处都可以买到。在中国,不用费多大代价就可以获得全世界的电影资源,可我们那个时候没有什么电影看。当我在一九七五年进入西影厂时,“四人帮”倒台以后,我们才可以看到电影基本理论的数据。我的启蒙老师实际是一本杂志——《电影艺术》,它教给我所有的电影知识。我手里这本书是1981年出版的。
王天兵:这是书还是杂志?
芦 苇:杂志。两月一刊。这个杂志特别重要,几乎全世界所有经典电影的剧本都有,基本分析也全有。
那个年代不重学术,而是重历史。年轻人要么忙着大批判,要么追求时尚,谈电影艺术史一个非常另类的事情,电影厂的人都不谈电影。我碰到周晓文,他对电影分场有兴趣,我们俩开始自习。因此,我对电影整体了解比同龄人要深入全面一些。
电影编剧有两个关键词,一个是电影,一个是编剧。既然我们做了电影编剧,首先你要知道电影是什么,这非常重要。一定要在本体意义上了解电影。第二个才是编剧。那时,我看电影猛做笔记。电影笔记做得多了,忽然某一天,我想到电影跟类型有关—— 王天兵:你当时笔记上都记了什么东西?请举几个例子。
芦 苇:比如说《黑狗》,这是科波拉拍完教父之后拍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国内举办美国电影周,五部电影中有一部就是《黑狗》,那时候我年轻热情,对电影如痴如醉,看电影对我是一种艺术享受。这个电影在西安只上映一个礼拜,当时没有DVD,也没有磁带,而一张票要三毛钱,我的工资可是一个月三十六块钱,但我自己掏钱买票一天看一场,天天看完回来就做笔记,都养成习惯了。
笔记第一项是剧本的特点,第二是导演的特点,第三表演,第四演员,第五音乐,这是电影基本要素,要从这五个角度分析。其实,我初二就下乡了,没有上过什么学,但我当时每看过一部电影都要做笔记,我要了解这个行当。时间长了,慢慢就敏锐了,一看电影就知道类型了,也没有人教给我什么,我就知道类型特别重要。其实电影跟绘画是一样的,美术大的分类太多了,有国画、油画、工艺、雕塑等,而油画里面又分很多类,有风景、人物等,以后又可以细分成很多题材。电影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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