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四人帮抓起来以后的时期,曾出现了三部关于抗战前中国的女学堂的故事,有男老师和女学生。他们的空间关系可是开通极了。多可惜。别说我的老师的经验了。就是我念高中的时候,那是1941年以后,尽管是在教会学校里(一般认为比较开通)还是男女授受不亲呢。男生和女生说话,若被老师看见要记大过的。可笑的是,大家都知道高中学生的生理和心理状态,男女生不许说话,男生就欺侮女生,这不记过。表示亲善要记过。 我有过一次经历。当时学校在四川成都的乡下,一次我周末回成都燕京大学表姑家,她的一位同事的女儿和我同校,因为她那次没有回家,所以她母亲就要我把一个包带她。长辈的话能不从吗?可是老天爷啊,我怎么交给她。心里倒是想交给她,因为她是我校校花,刘诗琨的妹妹。回到学校,晚点名,全校学生集中在寨子的大院里,男生站一头,女生站一头,大眼瞪小眼。男生们大部悄悄地在说,你喜欢哪个,你喜欢哪个,那个?不行,我喜欢哪个女生如何不得而知,因为没有到那边去过。我手里捧着那个包,越来越沉。再不过去,晚点名后就找不到她了,那她母亲那里如何交待。说我贪污了。终于鼓起勇气,硬着头皮,跨过那分界线的NOMANSLAND。只见对面全体女生用视觉语言盯着我“你好大的胆,你过来干什么!”同时背脊梁刺痛。那些男生都在盯着我。好不容易强渡到彼岸,可她又不站在第一排,我得穿过那严阵以待的若干层女生,到达她那里,连头也不敢抬,把包往她手里一塞,说了一声,“你妈给你的。”回过头来就准备往回跑。可是我被钉在了那里。对面全体男生都用愤怒的目光盯着我“好大的狗胆,居然敢在大庭广众前过分界线,而且找的还是校花!”我至今回想不起我是怎样回到那一边的。如此紧张的关系,怎么在我们的影视作品中是那么的轻松? 当然,现在时代不同了,男女的空间关系也变了,更进步了。你们可以在公共汽车上搂着对方的脖子!我觉得搂着腰已经是了不起了,这是公共场合嘛。把脖子搂得紧紧的,也不怕车上的人看。到了公园里,那更是有得看了。那长条椅上坐着两个谈恋爱的男女,两个脑袋,四条腿,我总分不清哪两条腿是属于哪个脑袋的,全缠一块儿了。作为一个电影工作者,空间关系总得研究透吧,人家看我是个老流氓,怎么总是盯着人家谈恋爱的。我觉得我够开通的了,不过这你们看,我只不过在这里讲了三个时代的中学校的空间关系特点。这要摆进电影里,那语言是多么地丰富多彩啊。只会“你说我说”“你说我说”“你说我说”“你说我说”“你说我说”,这样做是不是不懂电影。我没有说过分吧。不过我们网上有的年轻人说,拍电影的人不一定要懂电影。他大概又是在为自己拍电影铺路吧。找个人妖来,还能证明世界上没有男女之分呢。这也没有什么高明的。 还有呐。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空间。我们叫保护空间,即一般不容他人侵入的空间。有人的这个空间大些,有人小些。一般来说,全世界的女性的这个空间要比男的大。有人对此没有感觉,总喜欢往前凑,真叫人讨厌。为了礼貌起见,你也只好往后退,让开他,可他还步步近逼。我就遇见过这样的人,两人一路走,他总是侧过身来跟我说话,他的头都接触到我的肩膀了,多讨厌。我往右挪一一步,他往右来一步,最后把我逼到墙根。还不好意思,要给他留面子,于是蹲下来,装着记鞋带,然后乘机转移到他的左边来,于是他把头侧向我的右肩,我只好往左挪一步,他跟一步。最后郑洞天老师在后面嚷嚷说,你们两个在干什么,不断走之字形。这也是一种性格吧,或者……我在飞机和火车上总要跟旁边的那位发生磨擦。在我思想里,每个人都买了票买了一个空间,你为什么要到我的空间范围里来。 你看,在硬卧车厢里,对面那位先生还没有等车开,就把鞋脱了,一双臭脚丫子伸过来,搁在你的座位上,摆到你鼻子底下。当你请他把脚挪开时,戏就开始了。在飞机上,有人非要把他的胳膊肘的三角形越过手扶把摆在我的胸前。这一路我就整天守着他那三角形?当你请他把那三角形收回时,他于是操着上海腔说,“啊呀呀,你这个同志怎么搞的。”我怎么搞的?得啦,戏又开始了。 你再读一下公共关系学吧?你去求职,见了经理应保持什么样的空间距离合适?工作谈成了之后可以把空间关系调整到什么程度?这都是生活里的经验。可我们的“你说我说”“你说我说”,甚至连哪个是站着的,哪个是坐着的,观众都没有分清楚,直到一个人最后站起来了,观众才明白,原来他是坐着的,人物关系的视觉距离也没有了。一切只靠对话,搞舞台剧去吧!那里缺人。这都是我个人的生活经验,你们有你们不同的生活经验。大家凑凑,可多了。多到都轮不上用“你说我说”“你说我说”。我现在还没有谈纵深空间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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