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军司令部的最后一个镜头是隆美尔的中景,他身穿深色军服,光区是右上角到左下角的一道很弱的光,隆美尔的第一句话强,第二句弱下来,切。
整个画面是暗和静,巴顿的副官和勤务兵开门进来,光区与上一镜头同,右上角到左下角的一道很弱的光。这样我们可以理解为,前一段在最后一个镜头光和声都是向下的,这样很顺地接到下一个段落,它的光和声也是从零开始向上升(镜头的衔接不一定要顺,不一定要流畅,根据内容的需要而定。一味地讲流畅就没有节奏了)。勤务兵走到里面去开窗。这是一个经常看到的生活里的动作,可是仔细观察一下,你就会发现是导演安排好让他去开窗,加光!你后面会看到,艾尔格塔战斗的前一段的光在每个镜头的切换中都在逐渐变亮,有节奏的变化。
当窗打开时,镜头切到巴顿床头柜上摆的隆美尔的著书“进攻中的坦克”,窗外的光照亮了这本书。副官叫醒了巴顿,向他报告敌情。巴顿的近景反应镜头,切。(如果你再仔细地审视的话,你会发现房间里所有的家具都是阿拉伯风格的。虽然我们不太熟悉阿拉伯文化,但是从家具上的花纹就可以判断出来。这是美工的手迹。细节是非常重要的,好莱坞有一句格言:“越是虚构的故事,细节越要准确。”)
室外,艾尔格塔附近,阿拉伯骆驼队的帐蓬前的阿拉伯人,背景是帐蓬内的暗处,所以和前一个镜头是接的,镜头逐渐后拉成全景,也就是说,越来越多的光进入镜头,骆驼卧在地上,有些动,好象有所感觉,同时突然一声驴叫,骆驼动得更强了。我们知道,动物的听觉频率和人不一样,所以它们可能听到什么动静,而人并没有听到,你们看,光和声,也就是视觉和听觉因素都开始逐渐加强。注意,是逐渐,你可以画出一个很缓的上升节奏曲线。帐蓬前的阿拉伯人开始动作起来,间歇出现的小鼓点的声音。最后一个镜头是阿拉伯人慌张地在收帐蓬。切。
室内,静,巴顿在着装,我们看见,他的钢盔和马鞭在背景的台子上摆着,还有他的念经台靠墙立着。注意听音乐,接连敲出1和低八度的5的定音鼓在四下之后,管风琴奏出主题(11231),再接两声定音鼓,切。其实定音鼓在这一段落的第一个镜头就开始了,不过很轻,没有引起我们的注意。可是从现在起,可以十分注意定音鼓,每个镜头的切都是在定音鼓的点上,镜头中的人物的每个显著的动作也都是在点上的。
骆驼的强烈的运动的近镜头冲进画面,天已大亮。节奏跳上去了。骆驼队从左边的斜坡冲下来,横过大道,从右出画。一只落伍的小羊跑下斜坡,镜头在定音鼓的鼓点上切。
勤务兵庄严地捧起钢盔,随着主题音乐的节奏给巴顿带钢盔,好象古代骑士披戴盔甲的仪式。巴顿慢步走到镜子前,在定音鼓的鼓点上开口说话,歇,又在定音鼓的鼓点上说第二句,话音一落,下一拍子,切。巴顿站在未来战场指挥所的背影。下一段落开始……整个段落(包括战斗场面)的节奏型是阶梯式的。
最令人赞叹的是,那个定音鼓怎么能和镜头的剪接点,镜头内的明显动作那么地合拍?尤其是巴顿最后在镜前的两句独白竟也开始在定音鼓鼓点上。要知道,制作的顺序一般都是在粗剪以后才轮到作曲家上场。这也就是说,那一段的节奏不是作曲家给的,而是剧本、导演、摄影师、演员给的。真是太棒了。这一段给我的震动很大。这是在1970年拍的片子,三十年后的今天,我们的制作达到这个水平了吗?这一段才可以有资格称作精品,不是什么东西随随便便就可以冠以精品的美名的。这一段的配音译制本该是很容易的事,那是现成的东西。可是我们的译制喜欢在他人的创作上搞什么“再创作”,译制片的录音师把音乐,尤其是定音鼓敲击的轻重给破坏了(轻重是节奏因素,我的老弟!)因为我们的综合艺术论在电影中最强调的是“对话要听清楚”“人脸要看清楚”(大功告成!)。因为我们的剧本中的情节象舞台剧那样,只靠对话,不,在他们心目中不是对话,是台词。这一段只有巴顿的两句话,在原片中巴顿是用气声说话的,尤其是第二句,这样就和那主题音乐混成一体,在一条统一的节奏曲线上进行。译制片的全体创作人员显然没有读到这条节奏曲线,于是开始进行“再破坏”,给巴顿配音的那位配音演员是用打嗓子眼里蹩出来的字眼来念这两句话的。这样,整个段落的节奏就被他破坏了。真伟大啊。他们会说,我们为什么要照老外的呢?隆美尔的那两句配得还不错,也做到了第一句强,第二句弱。
为什么?综合艺术论说电影有戏剧性,电影象戏剧,所以我们银幕上的表演,最好的也象舞台剧。有一次我在班上说,我们的电影表演象舞台表演,一位留学生不同意,他说你到欧洲和美洲去看看,我们的舞台表演比你们的电影表演还要生活化。后来我到美国访问时,专门为此去看了一次他们的舞台剧。果真如此。
后面的战斗段落用文字说起来可真是忙不过来,文字不能胜任,就免了罢。可是有一点要指出的,那就是它和前一段一样是一条阶梯式的曲线。注意所有的光和声的因素,开始是声音的作用很大,注意运动速度,景别,运动方向的变化,镜头的长短,爆炸点的安排(包括是和切换同时开炮或爆炸,或切进来,等一会儿再有爆炸。看看你作为一个普通观众,是那个紧,那个松。)在巴顿下令开始射击时,出现几个一连串的炮筒射击的极短镜头,注意,炮筒是相对的,这叫越轴。不准越轴是好莱坞首创的成规,可《巴顿》就没管那套,只看内容的需要。福特在《关山飞渡》(1939)也没管那一套,《遥远的桥》,《法国贩毒网》、《给苔西小姐开车》都没有遵守。可我们中国的创作者却死死遵守老外设的那一套。这是我们有些导演学会的有限几招手法,用来体现文学的。所以我们不叫电影语言,叫技巧,叫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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