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银幕上的光影和声音能够在接受者的脑海里唤起一种幻觉,而这种幻觉正是以他从婴儿时期开始就积累起来的视听感知经验为基础的,那么换言之,银幕上的运动幻觉必须吻合人的视听感知经验,这样,才能使接受者看懂,满足他的看的愿望, 感到一种真实感,才能令他信服。
美国故事片《巴顿》(1970)第一个镜头是一面充满整个画面的美国国旗。由于画面中只有一面旗,没有任何参照物来进行比较,我们无从知道这面旗的大小,虽然银幕上同时传来嘈杂的人声和"立正"的口令声,但这除了使人感到声音和旗是处于同一空间外,再没有给人更多的信息。十几秒钟以后,在画框的下边缘逐渐露出一个小小的身影,他在国旗的背景上,自下而上地登上一个显然是讲台的高台上(那高台始终处在画框下线的边缘外),当他全身露出画面后,继续向前迈了四步,立定。传来的声音是脚踏木板的声音。
我们看一下,这个镜头至此为止造成了什么样的生理——心理效应呢?这个镜头原来只有一面美国国旗,没有参照物。当那个小小的身影刚一露头时,镜头里立即出现了一个与那旗子相对比的参照物。幻觉顿时引起了变化。首先是旗与人的比例令人意外地相差悬殊,因此国旗的幻觉突然变大了。其次,这个身影出现在国旗前面,因此国旗仿佛突然变到背景上,因此显得更大了。利用两个变(运动的幻觉),这部影片的创作者在开端的十几秒内就造成美国国旗变大的幻觉,从而从而体现出那部影片的主题。有人不明白那个道理,可是感受很强,所以想模仿一下,但是那模仿正是取消了那个变,镜头不出来就是一面大旗子前面站着一个士兵。所以我一再强调,掌握规律是最要紧的事情,否则抄也会抄错的。
《巴顿》这个实例充分说明前面所提出的诊断:“电影所创造的幻觉依靠接受者自身的生理--心理机制的自愿的认同。人的思维不能无视银幕影像所提供的富于诱导性的运动幻觉,因为这是不由自主的生理--心理效应。”任何人,不论他对美国持什么样的态度,在看这一段镜头时的生理-心理效应都是旗子变大了。问题在于这是一面美国国旗。(这就是形式与内容的关系。)创作者无须让片中人物大喊大叫:“美国伟大!”而是要使观众感到,甚至喊出“这旗子好大!”什么旗子好大,美国旗子好大,这就够了。如果是愚蠢地大喊“伟大”,“第一”,“独有”, 那反倒会招致观众的逆反心理。当电影创作者认识到电影的光影和声音的幻觉,同时在宣传工作中纳入了心理学,他就会利用电影的那种不可抗拒的视觉生理心理效应在所有的观众心中种下了"美国伟大"的印象,达到了为美国军国主义进行宣传,并且使他人义务为它进行宣传的目的。这就是电影光影和声音幻觉的视听语言的威力。(中国观众也不例外,要不然中央电视台怎么会播出五次以上呢?不免令人费解。难道竟无人看破它的用意?怪在有国人对我国电影第五代的作品耿耿于怀,百般挑剔,但对同样出现在我国银幕上的宣扬军国主义精神的《巴顿》却无动于衷)。
再举《小城春秋》为例。片中有两个场面是这样衔接的。前一个段落是我们的一名地下工作者被国民党抓起来,严刑拷打后,投入牢房。接下来的段落的第一个镜头是两个国民党特务在饮酒庆贺他们的“胜利”。前一个镜头的落幅地那名地下工作者倒在牢房里的近景镜头,他的衣服上的一块大于画面正中下端,是静态的。下一个镜头的起幅是红葡萄酒注入酒杯,而那个杯子血斑处也处于画面正中下端,落幅与起幅相接,两个红色块重叠在一起,一静一动,它的效应是,那名地下工作者衣服上的血斑突然动了起来,然后观众才发现原来是酒在动。它的效果可以理解为“我们的战士在流血”。再重复一遍,由此可见,电影电视语言的基础应是:摹拟人的视听感知经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