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声电影问世的时候,电影对语言十分热衷,有一段时间竟为它所拘束。因此,在无声电影时代创造的电影表现手段都消声匿迹了。然而很快人们对此又有所反省。电影是以画面描写的戏剧,所以画面当然应该比语言更重要。只是昙花一现的舞台式电影又恢复了电影的本来面貌。
这是第二次大战以前发生的变化。电影技术已经高度发展了,时间、空间的飞跃,省略而力求简洁的技术,生机勃勃的画面运动,有生气的节奏,电影所具有的一切特性都发挥出来了。这些特性无一例外地影响到导演的技巧、剧本的编写、摄影和美工、演员的演技,因而使电影能够拍得流畅。这是由于有意地或者意识非常明确地和戏剧对抗而产生的结果。电影显然是从戏剧产生的。这个新生的戏剧婴儿要抛开亲生母亲而自己成长。它具备很多足以达到这个目的的武器。首先是特写镜头。自由掌握活生生的风景,既能创造刮风,又能掀起一场暴风雨。飞驶的轮船和火车、翱翔的飞机,在舞台上,视线的位置是限于观众所坐的椅子这一点上的,而在电影中,却是自由自在的。还可以用急骤转换的方法,同时表现东洋和西欧。借助于摄影机能够表达出人的生活感情。仅仅这些武器,就足以使戏剧望尘莫及了。
然而正是因为这些,电影也就失去了应该成为它的核心的戏。运动的美和速度是有限度的,一味追求技术的新颖,就失去了内容。老妇脸上生动的皱纹尽管是逼真的,如果同剧情的核心没有联系,就是僵死的。急骤转换的特写镜头无论重复多少次,如果没有使它生动的剧情作基础,那就只能是徒劳。某种事物一旦向某一方向前进了,不达到尽头而碰壁,它就不能回顾自己的空虚。电影也是如此。对于处在这种局面的电影,人们说它是有限度的,于是作出论断说,不能映出人心的电影决不能映出人生的深意,这是同文学比较而得出的结论。并且说,归根到底,电影赶不上小说和戏剧的深度,只是给妇孺看的东西。电影也承认这一点,于是疲于奔命地培养空虚的明星。在这种努力中,虽然有为数不少的追求现实主义的作家,然而也只是在活动的画面中挣扎而已。
席卷全世界的这次大战末期,电影的生命一度中断,也就是一个时代被割断了。从此开始了战后的时代:战败的日本,割裂为二的德国,被敌人蹂成了国土的法国、意大利、波兰。欧洲的小国竟遭受了连草木都丧失殆尽的创伤。其次,战胜者自然也屠杀了众多的人。对打仗的土兵来说,是没有胜败之别的,他们同样受到了创伤,胜败是国家和国家的事,活在地球上的人们全都遭到了损伤。一些电影是在这样情况下制作出来的。当然,这都是表现人的戏。意大利拍摄出《罗马,不设防城市》、《游击队》、《偷自行车的人》、《擦鞋童》。法国拍摄了《该死的人们》、《铁路的战斗》、《禁止的游戏》、《恐惧的代价》。美国拍摄了《黄金时代》大体说来,战败国比战胜国有更加积极的题材,这是很自然的,日本电影也有杰出的作家拍摄了许多优秀作品。这些作品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强烈的戏剧性。这些戏剧性强的作品所以有魅力,是因为放弃了战前曾一度达到顶峰的、只是为了电影而电影手法。也是因为人们的创伤仍在鲜血淋淋的时候,所以作家毫不犹豫地从这里找到了人的戏。这种例子,只要看战后美国电影重建,就一清二楚了。画面的速度如何,调子是否流畅,已经根本不是决定电影生命的东西了,而是必须描绘人,只是运用摄影机拍得华丽,已经没有用了,必须把毫不含糊的戏剧艺术运用到电影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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